六、七岁的时候就长发及腰了,喜欢妈妈给我洗头发。
拉开风门,用铁钩掀起炉顶一环环的盖子,蓝色的小火苗迫不及待地从煤球的蜂窝里窜出,炉膛沿上炕着我爱吃的红薯,妈妈把大铝壶蹲上。我们倚在床边,她解开我的红绸绳,捋散头发,用宽齿的木梳缓缓梳着,从头顶到发尾。她总说太紧,以后要系松点,我也总问头发长长没有。妈妈揉软了干毛巾塞进我后颈的衣领里,混好了水,热腾的水汽濡湿了她的额头。那时的搪瓷脸盆,红色渐变的盆沿,盆底有两朵月季,我一头扎进去,水总是不冷不烫刚刚好。洗发膏有个很美的名字,叫海鸥,天蓝的盒子里天蓝色的膏体,妈妈用指腹按摩着我的头皮,从头顶攒起一捧泡沫揉在发尾,淡淡的香味飘漾。她折好一条毛巾让我捂住眼睛,手背挡在耳廓后面,舀起半缸子水浇在头上,淡蓝色的泡沫慢慢淌下来,左边然后右边。洗到耳朵,我总是痒的缩起脖子,妈妈就会趁机挠我的胳肢窝。我怕黑,她冲的很快,然后擦干,湿漉漉的发绺间我看到她的确良衬衫上白色的扣子很剔透。腰弯的有点累,我娇嗔,她便轻轻捶着,说小小年纪哪里会有腰。洗好了头发,红薯已然渗出了糖汁儿,妈妈在一旁织起了毛衣,笑着看我小馋猫的样子,不时的掸一掸我衣服上的水珠。我们围坐在炉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“妈,为什么要在水里加醋?”“那样头发会变顺变软。”“哦,那为什么头发没有醋味呢?”“因为都挥发掉了。”“什么是挥发?”……
几年的光景,我觉得自己长大了,每当站在淋浴下研究身体变化的那些小秘密的时候,妈妈总是不合时宜的敲门,“要我帮你洗头发吗?”“不用了,自己可以的。”“这孩子,还害臊呢!”的确,我已经不需要她无微不至的照顾,洗头发的时候不再怕黑,不会再蛰到眼睛,也有了新的洗发香波—少女之春,纤细腰身的瓶子上一个长发女孩靠在开敞的窗子旁眺向远方。我也渴望远方,渴望无拘无束,不想再听妈妈的絮叨。有的时候,她还是会帮我吹头发,打量着我说,“你啊,整个头就耳朵长得好看,不会长。”那时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很丑,直到被人夸是亭亭玉立的大丫头,我看到了她嘴角欣慰笑意的时候才渐渐释怀。
高中,寄宿了,妈妈的唠叨一个月听到一次。我也剪了短发,洗头发变得简单麻利。新概念作文集流行起来,一篇文章里男生由一缕发香寻到梦中女孩的情节让我着迷。妈妈跑遍了市里所有的超市,找到了那种叫蓝贝斯的洗发水,从此校园里会经常看到一个飘着苹果香的女生从教室到食堂、到寝室、到操场,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。
大学的时候离家更远了,妈妈的唠叨半年才能听到一次。她总说别染头发,还是学生,黑的最自然,我也总不以为然的应付几句。工作了,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要离她那么远,一年才能听一次的唠叨变得珍贵。她开始说染个红头发吧,显得脸白,一白遮百丑,也会说留个长发吧,温婉些。于是,每次回家前我都会去发廊,酒红、紫红或者栗子红轮换着,让她开心,但长发却一直没有蓄起来。
庆幸自己有个好记性,过往的片段都印在心里。回忆起来,眼睛会很模糊,嘴却是微笑的。前几天通电话,妈妈在绣十字绣。好想她,不知道她的玫瑰情人绣好了没有。